Airy Day

【楼诚】现世安稳02

02

S市九月的天气冷暖适宜，不须开空调。
夜已过半，明诚穿着一身丝绸质地的烟灰色睡衣，躺在客卧的大床上呼吸均匀。
月光透了点进来，光线把窗前的地板切割成几个方格子，还铺了一些在床上，照得青年的侧脸轮廓分明。
明楼走进客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心跳不自觉地有些快了。
他坐到明诚床前，叫着他的名字，很轻很轻的两个字，对方还沉浸在梦里。
明楼俯下身就着月光吻了吻明诚的头发，床上的人还是熟睡的模样。
明诚的姓，非常狭义，仅仅是明楼的明。
这个孩子是自己八岁的时候从明宅的大门口捡回来的，当时小小的一个，还在襁褓里面，本来是要送去福利院的。
家里小弟明台是世交故人之子，故人早逝托孤，父母视如己出。
明诚不是，明诚是明楼捡来的孩子，他的亲生父母自己无力抚养，倒是懂得要托付给条件优越的人家，把出生不过几个月的孩子扔在了明宅门口。
这种行为懦弱且卑鄙，然而孩子是无辜的。
明家家主起初是不同意收养的，真收留下来传了出去，以后这种事情怕要接二连三发生。
只是没想到明楼对这捡回来的孩子实在是过于喜欢了，就像是前世结了缘分一样的执着，听说要送去福利院闹了很久，一向听话懂事的孩子竟然真的不吃不喝，绝食抗议。
明楼说不吃就是不吃，阿姨往他嘴里塞了东西也给吐了出来，最后父母实在没有办法，给孩子办了手续养在了家里，于是明楼就多了一个弟弟。
明楼当时小小一个，坐在书房里听父亲教诲。
当时的父亲已是不惑之年，明楼才八岁，小手放在两边膝盖上，正襟危坐。
明楼记得父亲说，明家多养一个孩子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情。但要他记住这个孩子是自己执意留下来的，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他一时觉得新奇的宠物玩具，收留了以后就是他的责任。
明楼说，知道了。
父亲问他，知道这责任有多重吗？
明楼摇摇头。
父亲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就像我对你。
明楼那个时候还不懂，只是攥紧了小手，目光坚定。
父亲看着他许久，终于道，“以后，他就姓明，明楼的明。”
后来明楼年纪渐长，慢慢地懂了父亲的意思。
当一个人成了另一个人的责任，是会不自觉地去为对方去筹谋人生的，明楼一直希望明诚能顺遂安宁。
只是爱情的萌生，有时候完全不讲道理，就像沙漠中开出的花朵，坚韧而倔强。
明楼看着仍旧熟睡的青年，旅法四年，只得一条归路。
S市的大学很多都在郊区，索性明诚所在的F大校区位于繁华商圈，生活方便，加上两个活宝室友，这些年过得不算冷清。
明诚在兄长家里吃过早餐，就往学校赶，10点的课程是陈院长的客户关系管理，他到教室的时候早了十五分钟，顺便帮吴绍钧占了位子。
课前十分钟，吴绍钧顶了两个黑眼圈坐到了明诚身边，手上还有一袋早点，南食苑的豆浆油条。
明诚谢过室友好意，“我吃过了。”
吴绍钧眼睛盯着黑板，点点头，拿了一根油条往自己嘴里塞，中途还打了一个饱嗝，“你昨天又回家了？”
明诚点点头，“我大哥回来了，昨天就住在他那。”
吴绍钧打了个哈欠，回忆了片刻，“你大哥，没见过啊。”
他记得明诚考上F大入学的第一天，来送的有三个人，姐姐弟弟还有一个提行李的司机。
吴绍钧和王玥见到这一家子时愣了两秒，司机的态度彬彬有礼，一口一个明董事长，这就是新时代的大户人家啊！
明镜拉着明台给他们打了招呼，还送了两人小礼物，吴绍钧对明诚的家人印象深刻。
明诚在学校里非常低调，吃住用和他们没什么不同，寒暑假也会勤工俭学，就是成绩好得过分了，奖学金拿到手软。
明诚看着吴绍钧，笑道：“你以后会见到他的。”
这个以后就在本周五。
F大正式上课的时间是在周三，院长的课后，下午还有一门人力资源管理课程，要跟着系统做模拟，模拟分是当场就出的，课时结束前考试次数不限，取最优值。
明诚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分数90，又看了下右下角的时间15:27，整理了一下书包，起身就要走。
吴绍钧看明诚收拾东西再看看他的成绩，见了鬼一样：“你这是准备早退？”
“嗯。”明诚应了一声把随身的水杯放进包里，“我要出去一趟，晚上还要去图书馆查论文资料。”
吴绍钧看着明诚，“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你出去约会啊？”
明诚笑笑，“保密。”说完提着书包离开了教室，出门前还和老师打了声招呼。
明诚要去的地方，在学校门口乘公交转地铁才能到，是S市东的国金中心商场，一个学生绝对消费不起的地方。
明楼回国以后除了每周两次在大学授课，还要抽空去顾一下家里的产业，明镜转了他不少股份，其中有一家明氏控股的上市公司，因为持股比例变动较大，近期还要出公告。
明楼对从商兴趣不大，只是长姐转了这许多家业给他，他总要担一份责任。
他更喜欢大学里从容简单的氛围，自由而充满朝气。
运筹学这门课程起源于二战初期军事任务的执行需要，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了一门涵盖概率统计，线性代数，逻辑判断等诸多科目研究，用于统筹规划的学科。
这一门课程的运用范围不仅在经济管理，像数学系，计算机系都是可以选修的。
明楼对此研究精深，不过既然是选修课，注定只能教些皮毛。
周五下午四点，明楼走进教室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弟弟，明诚正坐在教室中部，笑看着他。
明楼嘴角微微扬起，“我是你们这学期运筹学的老师，明楼。”
明楼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神韵超逸，这是他的字。
明诚看着讲台上的兄长，有一瞬间的失神，明楼大学毕业于F大，研究生是保送的，读博士的时候去的是先贤祠附近的巴黎索邦大学。
明楼比他大了整整八岁，读书上明诚哪怕坐直升机也是赶不上兄长脚步的。
明诚读小学的时候，明楼是自己的免费家教，索性他还算聪明，没有太麻烦到兄长。
明诚原以为他本就是明楼教养长大，这附加的师生关系于自己没有区别。
待真真正正地听兄长传道授业解惑，还是有区别的。
明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快速而有力地跳动着，他小时候总是仰望着明楼，长大后以为自己理智了些。
他知道自己对明楼不止是仰望。
如果仅仅是仰望崇拜，这鸣动胸腔无法自制的心跳又要怎么解释？
只是有些东西探究到底，结果未必是自己能承担的。
明诚有一瞬间的无措，那点情绪像一阵涟漪激荡过后又归于平静。
明诚从课桌下面的书包里摸索着拿出了一个香槟色的丝绒盒子，放在手里摩梭着，眼睛还是看着讲台上的男人。
吴绍钧原本是不打算选修运筹学的，只是他的运气不太好，精心做过调查选定的学科，都满员了，只好跟着室友来听明教授的课。
吴绍钧见到明楼的时候，是相当惊讶的，他和明诚当了三年室友，这位明教授的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很熟悉的影子。
姓明的人本来就少，他记得明诚前两天说过自己的大哥回来了，见到明楼本人就确定了八九分。
吴绍钧想，明家真的是养花养牡丹，养草是兰草。
他往明诚身边靠了靠，“那不会就是你大哥吧。”
明诚听室友问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吴绍钧补充道：“你们很像。”
室友说完这句话，就被老师点了名。
明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这位同学，关于运筹学的起源，请你复述一下。”
吴绍钧眨眨眼睛，一脸无辜。
明诚叹了口气，把书本翻到序言，修长的手指点了点。
吴绍钧照着读了下来，才算过关，后面的课时听得一丝不苟。
两节课时九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下课时明楼给同学留了自己的邮箱，便于交流。
有几个胆子大点的女同学直接问老师电话号码，被婉拒了，明教授强调自己的邮箱是实时提醒，交流效率还是有保证的。
教室里人还未散尽，明诚起身就往讲台走去，看着正在整理教案的哥哥，笑道：“大哥，一起吃个饭？”
明诚说着接过了明楼手里的书本和教案抱在怀里，“南食苑的三楼开了个小餐厅，味道还可以。”
明楼看着面前的青年，温声道：“好，就去那吧。”
明诚转身对着一旁的室友，“今天就不一起走了，王玥也该下课了，你们俩正好。”
吴绍钧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非常荒唐的四个字，见色忘友。
吴绍钧打了个寒颤，摇摇头，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南食苑的小餐厅，价格还算公道，对学生而言是有些奢侈了，刚刚开张不久，来的很多都是老师。
明楼和明诚两人上了三楼，还碰到了熟人。以前在F大读研时的同学，姓王，这人在F大读了研，后来又念了博士，现在是经济管理学院的老师，身边还带了个助教。
老同学见面，出于礼貌明楼上前主动给人打了个招呼，对方的态度还算客气。
“你不是去巴黎了吗？怎么想起回国教书？”王老师寒暄道。
明楼一笑，“家里有人，总放不下，就回来了。”
对方表示理解，“嗯，有牵挂在异国他乡也不安宁，这位是你学生？”
明楼点点头，“也是我的牵挂，我弟弟明诚。”
王老师看看两人，难得笑了，“既然是兄弟聚餐我就不打扰了，改天聚吧。”说罢转身对着一旁的助教，“小郭，我们去那边吃。”
助教朝着楼诚二人一笑，“有机会再聊。”
明楼的心情很好，转头看着弟弟，“走吧。”
明诚回过神点点头，跟着明楼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
南食苑的小餐厅做的都是本帮菜，大学食堂其实是藏龙卧虎的地方，明楼夹了一筷子香干马兰头，“味道不错。”说着把碟子往弟弟那边推了推。
明诚低着头还没缓过劲来，深吸了两口气，才平复了些。
他这一餐下来，可以说是食之无味。
明诚看兄长吃得差不多了，才从书包里把那个香槟色的盒子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丝绒礼盒，礼盒当中是烫金的商标。
明诚把盒子放到明楼右手边，温声道：“大哥，欢迎回来。”
这种饰品是明楼平时常用的，学校里还是需要低调，明楼平时细节里的装饰都被摘了下来。
明楼打开盒子是一对铂金镶珍珠母贝的袖扣，笑道：“你买的？”
明诚点点头，补充了一句：“用了我三年的奖学金呢。”说完得意地抿嘴微笑，等着兄长夸奖。
明楼的笑容滞在了脸上，“三年买这个够吗？”
明诚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有平时勤工俭学赚的贴了一点。”
明楼看着眼前的青年，拿着盒子的手紧了紧，“我在巴黎的时候，每个月都有给你汇钱。”
明诚还是笑着，“给你买礼物还要用你的钱，哪有这样的道理。”
明楼从盒子里取出一颗袖扣，端详了许久，“谢谢，我很喜欢。”
还好当时两人中间隔了一张餐桌又是公众场合，要是在家里，明楼怕自己的隐忍全化作泡影。
后来那对袖口成了明先生的珍藏，被珍而重之地锁在了家里的保险箱里。
两人吃过晚餐，明楼陪着弟弟回了一趟宿舍，整理些换洗的衣物，后面两天是周末，明楼决定带着明诚去见小弟。
明台的高中是寄宿制，在S市郊区，明镜结婚生子后，弟弟们不愿打扰长姐生活，都选择了寄宿学校，只有周末才有时间聚聚。
这天是周五，明诚晚上就住在兄长那边，第二天一早两人就要驱车去明台位于郊区的学校，把人接回家。
明诚带着明楼回到宿舍，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忐忑的感觉，等到他开门时才知道这忐忑源于哪里。
吴绍钧和王玥两人正在宿舍的床上，嗯……纠缠着……
听到开门声两人停下了动作，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姿势相当不堪入目。
吴绍钧整个人压在王玥身上，手里拿着一支记号笔，王玥脸上的王八已经画到了第三只脚。
明诚转头看着兄长，后者的嘴角藏了笑，“他们经常这样。”
王玥不认识明楼，人还是懒懒散散的模样，吴绍钧整个人弹了起来，“明教授好。”
这脸可丢大了。
明楼处变不惊，“我们来拿点东西，一会儿就走，你们可以继续。”
这话说得就更暧昧了，吴绍钧抹抹额头上的汗。
王玥听吴绍钧这么说，也知道明楼是F大的老师，还是姓明的教授，心里有了点数。
人慢慢悠悠地坐了起来，把拉下一半的T恤领口往上提了提，“老师好。”
明诚扶额，他真的不想认识这两个人。
告别两位室友，明诚提着换洗的衣服到了F大的停车处，宝马的高配车，车厢很宽敞。
明楼发动汽车，缓缓开出F大的正门，明教授目不斜视，突然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你的两个室友，很有趣。”
明诚咳嗽了一下，“嗯，人都挺好的。”
明楼手下的方向盘往左打了一圈，漫不经心道，“你们平时都这么闹？”
“他们爱打游戏，输了要认罚。”明诚笑道：“我不和他们一道玩。”
明楼点点头，“我忘了，你以前游戏玩得很好，罚不到你头上。”
明诚低下头，很乖巧的模样：“我现在不玩了，他们让我帮忙才偶尔打一局。”
说话间正好吃到一个红灯，明楼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不耽误正事就好。”
明诚一笑转头看着窗外，陷入回忆里。
他上高三那年玩游戏上了瘾，也是那一年明楼去了法国。
明诚一向是不让人担心的孩子，没玩出什么网吧留宿彻夜不归的戏码。
明楼给弟弟配的电脑是顶级的配置，家里的网速也是最快的光纤。
玩游戏而已，明诚真没必要往外跑。
他上课是正常的，作业也是按时上交的，只是把睡眠时间都贡献给了电子竞技事业。
成绩下滑不可避免，加上日夜不歇，对身体有了损害，终于高三上学期十四校联考后的第二天，明诚晕倒在了学校操场，把明镜给吓坏了，这才知道孩子晚上几乎夜夜不眠。
明楼在国外，明镜怕弟弟担心，隐去了孩子晕倒这件事，只说明诚沉迷游戏，学习下滑。
只是这一条也够让明楼担心了，越洋电话转到了明诚手里。
兄长责备的话没留余地，他本就是在做学问这件事情上非常严苛的人。
明楼说了很多，明诚已经不太记得了。
只有一句，敲打在了他的灵魂上，他在电话那头乍一听就感到了踏空般陡然失重的感觉。
明楼说，“我对你很失望。”
只这一句，明诚就戒了游戏。
明诚想起过去荒唐的自己，开口道，“那时候大哥去了法国，我很想你。竞技类游戏有个好处，耗时间。”
明楼听到他这句话时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他转头看着明诚的表情，依旧带着淡淡的笑。
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些。
明楼的车停进车库的时候晚间八点刚过，天已经夜了，12栋外墙乌木砖上镂刻的“明”字散着琥珀色的光。
明诚的手抚上那个字，一笔一画勾勒着，脸上晕了些光彩，这是明楼写的，也属于自己的姓。
明楼开锁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站在明诚旁边，隐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